蜜瓜乌龙

【楼诚AU】短歌行·无心人04

阿诚再一次回到熟悉的雪地里。

他的梦似乎总是与雪纠缠着,破碎的场景发出冰冷的气息,引诱着他堕入深渊。

童年不堪回首的流浪,雪地里改变他命运的相遇,黑夜里柔和的灯光,和他长久注视过的背影。

阿诚本以为这次的梦境与上次不会有什么不同。虽然有不同的人在梦境里或哭或笑,或生或死,然而那毕竟是一生里擦肩的陌路人。

但在阿诚还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自己的死亡的时候,与上个梦截然相反的场景突然而至。

他看见雪地里长长的送葬队伍从他身边经过,纸钱悠悠地飘到地上,人们穿着白衣低头一言不发。

他看见走在前面的女子哭得几乎站不住,两侧的青年男子扶住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阿诚突然发现那女子的身形是如此的熟悉,他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危险的预感——阿诚转头往队伍的前面跑,拼了命地跑,想要印证自己的预感完全错误。

他拼命地跑,可这队伍却那么长。他用尽所有地力气往前跑,看见满天悠悠扬扬的纸钱,听见身旁人压抑的哭声。

雪下得很大,打在阿诚的身上,脸上,可他仍旧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他终于跑到队伍前面,看清楚那女子的面容。

阿诚看见悲痛欲绝的明镜,满脸是泪的明台,以及一脸木然的自己。

大哥呢?大哥呢?

这棺材里的人是谁?在这大雪天被人送去下葬的人究竟是谁?

阿诚慌张地想要抓住明镜问,双手却从她身上穿过,什么都接触不到。

他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送葬的队伍又一次走出很远,心里慌得不得了。

他远远的地看见远方天空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慢慢消散在空气里,浑身发抖。

那,是大哥吗?

阿诚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送葬的队伍,直到天色慢慢地暗下来,没有灯火只能看见房屋的轮廓。

死去的人究竟是不是大哥?

大哥的魂魄为什么会消散?

大哥为什么会死?

阿诚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仿佛这样就能得到答案。

而他最无法理解且感到恐惧的,是明镜身旁一脸木然的自己。

那张熟悉的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

夜幕缓缓降临,黑暗笼罩了一切。

阿诚在黑暗里听见明楼温柔而沉稳的声音,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阿诚已经无法分辨,他究竟是身处自己的梦境,还是无端的幻觉,抑或是永无止境的深渊。

 

 

那个诡异的梦之后,阿诚整整头疼了两天。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出神更是家常便饭。

明楼只能尽量地带着他和明台出去走一走,除此之外明楼找不到任何解决的方法。

于是就更多次地见到了谢敬卓。

明台仍旧试图探查石膏像里的秘密,次次无功而返。明楼却在担忧阿诚的同时,发现石膏像已经产生了异变。

明楼不动声色地走到谢敬卓身后,静静地看着站在石膏像旁边那个身形虚幻的青年。

温柔的眉眼,恰到好处的微笑。

可不正是那个石膏像。

青年穿着与谢敬卓一模一样的衣服,低头盯着谢敬卓,微微笑着,一言不发。

而谢敬卓似乎根本看不到那个青年,依旧仔细认真地描画着。明楼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画,认真有余,灵动不足。

一眼就能看出来谢敬卓根本没什么天赋。

与石膏像一模一样的青年抬起头看了明楼一眼,明楼抬手示意他到一边说话,而青年却没有任何反应,低下头去继续盯着谢敬卓看。

整个动作过程中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眼珠也没有转动一下,仿佛只是架子上的石膏像僵硬地抬起了头又低下,诡异至极。

明楼皱着眉走到阿诚旁边,把手搭在他肩上,指了指那个青年。

阿诚猛地抬头,转头愣愣地看着明楼,然后注意到他的示意去看那个青年,马上皱眉低声道,“这……这是还没完全成形?”

“不好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成精……”明楼摇了摇头。

那青年就这样低着头看着谢敬卓,一动也不动。直到明楼他们离开,那青年依旧保持着这样一种姿势,仿佛一块石头。

 

城南的早上总是很热闹,走街串巷的货郎,叫卖报纸的报童,贩卖早点的大婶。

一般人见到这样的场景总会笑着感叹这蓬勃的人间烟火气,可谢敬卓不同。他恐惧这样吵闹的街道,只想低下头飞快地逃开,离喧闹远远的。

这天早上也是一样。

“张婶,三个包子。”谢敬卓小声道,然后数出钱递过去。

中年妇女麻利地接过钱又用同一只手抓起包子包好。她递给谢敬卓同时笑着问道,“谢小哥,你还是天天画画啊?”

谢敬卓转身要走,却听见张婶的问话。他迟疑一下,点点头,“嗯。”

张婶挽了挽胳膊上油乎乎的套袖,“你这样能行吗?大小伙子了,还能跟画室过一辈子啊?”

“我……”谢敬卓一愣。

“你起码走出来看一看嘛,没事儿跟朋友出来走走。年轻人没有你这样的。成天憋着,再憋出事儿来。”张婶摇摇头,见谢敬卓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哭笑不得,“行吧,我看你也听不进去。回吧,啊。”

谢敬卓木然点点头,转头回画室。身后却传来张婶跟旁人议论的声音,

“我看这小谢啊,有点疯魔似的!成天闷着,也不怎么跟人说话!”

“嗨,现在这种孩子多了去了,天天不声不响的。不过你说小谢这一天天的待在那个小画室里,不会出事儿吧?咱们这片可不怎么太平啊。”

“嘿,人家自己都不担心,你管呢。”

“你说现在这人怎么这样?那破画室里除了画还有什么啊?”

“没准是压根不敢出来!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他离不开啊……”

离不开?

谢敬卓脑子里仿佛崩断一根弦。

他就是离不开。

他可以离开那个画室,可以离开每天在那里作画的一群人,却不能离开那个石膏像。

那是他在人世间最后的避风港,除了那里他无处躲避。他注定龟缩在那里无路可退。

恍惚间谢敬卓一脚踩进一个水坑,水花溅起声音响亮,像昨夜的惊雷,一把把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唤回来。

谢敬卓猛地回过神,木木地看着地上波纹一圈一圈的水坑。他忽然浑身发冷,大步逃似的走向画室,也不管踩了多少水坑溅起多少水花。

他想要逃。

 

谢敬卓一屁股坐在石膏像前面的凳子上,随手把早饭扔在桌子上。

学油画的姜长风来得早,已经提笔开始画了。色调暗淡的颜料铺满白色的调色盘,如同污渍沾上天使的羽翼。

他看见谢敬卓愣愣地冲进来便问道,“小谢,怎么了?”

谢敬卓并不答话,只是盯着石膏像看。

姜长风也不怪他不回答。谢敬卓经常不理人,他们几个都习惯了。见了面打个招呼,维持一下表面的友好也就够了。毕竟将来出了这个画室,谁和谁都没什么关系。

谢敬卓近乎痴迷地望着眼前的石膏像。头发,额头,眉眼,鼻梁,嘴唇,下巴。

多么完美的艺术品啊。

他只觉得自己刚才的慌乱和不安被一下子消去了,剩下的是一片安宁。

只有在这里……只有在它面前,谢敬卓才能获得栖息的机会。

这才是他要的。什么未来什么家室什么前途统统都去他的吧。他只想要这样的安定,只有这样他才安心。

“都去他妈的吧。”谢敬卓对着石膏像喃喃道,“我只要你……只要你陪着我!”他伸出手去抚摸石膏像,手指抚过每寸皮肤,触手处一片冰凉,指尖满是白色的粉末。谢敬卓并不在意,仍是痴迷地抚摸着。

这一幕落在姜长风眼里却是惊愕万分。他禁不住惊道,“小谢,你怎么了?!”

“你吵什么!”谢敬卓转头怒道。他眼睛瞪得很大,头上青筋暴出,一看便是气极。

“你不会……爱上这个石膏像了吧?”姜长风第一次见谢敬卓发火,说话便带了几分小心。

“……爱上?爱上……”谢敬卓一僵。

“哎,真是。不是我多话,你在画室对着石膏像的时间太久了。你就不想出去……”姜长风叹道。他是真有点担心谢敬卓了。

谢敬卓茫然地转头看向石膏像。青年笑得那么温柔,仿佛在安抚他。肌肉张力恰到好处,每一道褶皱都精美万分。

而这一切却更加清晰的提醒他,这是一个石膏像!一个被人亲手雕刻出来的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石膏像!

姜长风看见谢敬卓这幅表情,心里一凛。他说谢敬卓爱上石膏像本来是开玩笑的。但是看他这幅样子,好像还真……

“小谢啊,你可不能这样。那石膏像又不是人,你怎么能……”

“闭嘴!”谢敬卓看也不看姜长风,一把抓过桌子上散落的纸朝他扔过去。

白色的纸从天上纷纷扬扬落到地上,有的是干干净净的一片白,剩下的铅笔印记清晰,全是那眉眼温柔的青年。

姜长风皱眉,却没开口。他冷哼一声转身继续画自己的画,也不去管散落一地的纸。

谢敬卓仍是痴痴地看着石膏像。他的手覆上石膏像的眉眼,

“你不是人吗?你不会说话吗?我爱上你了吗?”

谢敬卓声音颤抖,问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小到他自己也听不见。也许那本来就只是几个口型而已。

他看见那石膏像依旧微笑,却看不见对面身形虚幻的青年静静站着,脸上的微笑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你说话呀,你说话呀!”谢敬卓浑身发抖,“我爱上你了吗?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但画室里除了谢敬卓的小声质问外只剩下呼吸声,而这呼吸声自然不会是来自那微笑着的青年。

他真的爱上了这毫无生命的石膏像?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疯子!不会的,那不是他。谢敬卓摇头,他拒绝承认这种畸形的想法。

他绝不可能爱上一件毫无生命的东西!

谢敬卓这样想着,站起来就要摔那石膏像。他一把把它从台子上抱起来就要扔到地上去。结果显而易见,石膏像会被摔碎在地上,粉末碎块散在地上。而他也许再也不会受到这种感情的困扰。

对面站立的青年突然瞪大了眼睛,脸上慢慢现出惊恐的表情。而谢敬卓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抱着石膏像的手微微颤抖。谢敬卓多么想就这么松开手让石膏像摔在地上啊,一切问题都会解决的。

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永远失去了他最后的避风港。再也没有一样东西能让他安心,再也没有一双眼睛让他逃离心中的恐慌和不安,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温柔地注视着他。

这手一松,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不能松手。

谢敬卓轻轻地又把石膏像放在台子上,动作轻柔,生怕毁坏一丝一毫。

姜长风很快便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他转头看去就见谢敬卓坐在那个石膏像前面呜咽,单薄的身影在满地的白纸里显得格外孤单。窗子里有光透进来,光很亮,就显得很冷。青年的影子挡住了光,窗外有鸟在叫,一声接着一声。

姜长风叹口气回头继续画他的画。他帮不了谢敬卓,这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

这走出来的过程也许很痛苦。但是如果走不出来,就是万劫不复。

 

后来的几天里,明楼常常会在街上看到谢敬卓。可他总是步履匆匆,一刻不停,明楼也就不好喊住他问问那个石膏像。

再去河边走的时候,明楼就很少看见谢敬卓了。那里到处都是来写生的学生,少了这么一个,并不显得突兀。只是明台每每见不到谢敬卓总是很为他担忧,生怕谢敬卓出什么事。

写生的学生总是欢歌笑语,不用看都知道是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明楼每次看到他们时总会想起谢敬卓,感叹一样年龄的人却有截然不同的生活。

 

半个月后,明楼照常带着阿诚和明台去河边,却在一群学生里看见一张让他震惊的脸。

那是一张与那石膏像一模一样的脸。不同的是那人会大笑,眉眼飞扬,眼睛里有与那天所见青年完全不同的亮光。

明楼转头去看阿诚,没有出神的阿诚明显也看见了那青年,正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大哥,这……修炼这么快?可是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波动啊?”

明楼正欲回答,却见远处多日不见的谢敬卓正夹着一打画稿低着头朝这边走来。明楼眼神好,一眼看见谢敬卓似乎很是焦急,眼里满是焦虑不安。

明台瞧见谢敬卓,终于放下一口气。他刚要出声喊,却见谢敬卓正好撞上了走到人群外围的那个与石膏像面容一模一样的青年,画稿洒了一地。

谢敬卓的眉因为痛苦皱成一团,他却毫不在意地往前走去。他得赶紧回到它的身边。

身后的男子却一把抓住他,“你没事吧?”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画稿,脸上满是惊讶。

谢敬卓不悦地看向那个男子。为什么阻拦自己回到它身边?这样想着谢敬卓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厌恶。

但这丝厌恶当他看到这男子的面容的时候全部转成了惊讶。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微微挑起的眉,鼻子高挺。只是眼神里染上了一丝焦急,嘴角也因为紧张而抿紧。

这张脸他画了一年,他熟悉这张脸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眉毛和眼睛里的每一点光泽,他甚至能说清这张脸的血管究竟分布在何处。

但是此刻这张脸又让他有些陌生——不该有焦急惊讶的,那该是一个温润的眼神。

这样想着,谢敬卓着魔似的道,“你能不能笑一下?就笑一下!”

男人不明所以,但还是笑了。

温润的眼神,微微挑起的眉,嘴角翘起,鼻子高挺,和他再熟悉不过的笑。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就是这个样子!

一切终于回归了正轨,谢敬卓开心地笑了。

男人奇怪的看着谢敬卓。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被人撞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他不知道,谢敬卓的眼里很少散发出这样的光泽。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你终于来了,会说话会动会呼吸的你。你可知道我已经等了你太久?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谢敬卓开口问道。

“曲南。”

男人不明所以,但仍笑着伸出手,“你呢?”

 

 【我……我没啥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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赚得行人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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