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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坐在书房里，皱着眉翻动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过去一年里由阿诚记载的的明家生意记录。
明父明母去世后，明家大宅里一共五个人，记录生意的事明显不能让阿香来。明镜最大，家里各种事情都要靠她操持，包括在各地的香水生意。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要明镜在分心主管家里的生意，明显太过强求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家了。
所以阿诚来之前，都是明楼一边处理生意，一边负责记录。这本来是极其繁琐且麻烦的，不管是与客人联络还是思考问题解法，都是十分耗费心力的事情。
而阿诚到明家之后，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接手明楼的一些工作，还是要明楼来处理事情。好在这一次明楼还有过去处理事情的经验，所以做起事来还是得心应手，有条不紊。明镜也曾奇怪他为何突然这么成熟，最终还是归结于父母早逝弟弟被逼着长大，不由得暗暗哭了一回，也不再追问什么。
阿诚学东西势头很足，但凡有时间便捧着书看，不懂的就去问明楼。一开始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和胆怯，后来见明楼对他极其温和，没有一丝不耐烦，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在明楼或无意或刻意的培养下，阿诚成长得极快。十三岁那年明楼便把记录生意的事情交给他，比上一次整整早了两年。最初是明楼手把手地教他，后来阿诚就开始自己记录。明楼和客人谈事情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然后不用明楼说就自己走到门边帮客人打开门带着笑把人送走。
一如明楼记忆里那个俊秀青年。
明楼常常在阿诚身后看着他，很容易就透过迷惘的时光看见阿诚十多年以后长大的模样，看到自己记忆里深深眷恋的那个人。
他想自己大概还有很长的时间和阿诚相伴，过去的很多美好的时光让他微微挑起嘴角，然后就又想起雪地里那样刺眼的一片血迹。
于是明楼就常常想当初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然后就悲哀地发现他能掌握的线索实在是少得可怜。阿诚太了解他，了解到如果阿诚想要瞒明楼什么事，毫无察觉防备的明楼根本无从察觉。
那么这一次，他是不是能发现阿诚的秘密，逆转既定的命运？
那时的明楼还很坚定，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坚定。他觉得自己多活了十九年，了解了所有的事，无论如何都能解决问题。
但是事情偏偏就不如他所愿。
明楼凝视着手里的册子，阿诚的记录做得很详细，可是明楼却越看越心慌。
生意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可明楼还是能记起几个在这一年接到的生意。而现在一切似乎都改变了。
明楼真的慌了，如果命运已经发生了微小的改变，他怎么把阿诚从轨道上拉下来，怎么把他从地狱里救出来？
如果他最大的凭借都已经毫无意义，他怎么逆转这该死的宿命？
明楼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他既然再一次遇到阿诚，那就说明命运的大方向还没有改。他还有机会去挽回些什么。
至于如何挽回，挽回什么，明楼并不曾想到。线索太少了，他完全无从寻找事情的真相。
而问题不止这些。
因倒转时间而引起的灵魂之力的流失，直接导致明楼的实力跌了一个档次。虽然水平降得不多，但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好在灵魂之力流失得还不算太多，明镜等人也就发现不了。只是明楼这次头痛发作的时间，似乎比上一次早了。
明楼以为是灵魂之力减少导致的，也就不怎么在意，只不过依旧是过去抬手揉一揉的方式来缓解罢了。
他再一次看着阿诚从瘦弱的孩子长成挺拔的青年，看着王天风梗着脖子把明台从家里带走，看着尘世间众人来了又去，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喜怒悲欢再上演一次。
他想这次不会有意外了，阿诚会好好的活下去，他也会隐瞒这个秘密，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跟阿诚把路继续走下去。
明楼那时候把一切都想得很好，直到那天早上他怎么都找不到阿诚。
他听见明台和明镜焦急的声音，而他却一点不着急。
他知道阿诚在哪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明楼茫然地把他十九年前走过的路再走一次，然后在他十九年前绝望过的地方再一次看见最熟悉的那人。
是阿诚啊。
明楼颤抖的手触上阿诚的面庞，那又是一种几乎刺破明楼心脏的冰冷，一如十九年前。
明楼觉得自己要疯了，为什么他花了十九年再来一次却还是这个结果？为什么即便过程都已经改变而他就是改变不了结局？
明楼趴在阿诚耳边近乎疯狂地嘶吼，声音却听不太清，“你为什么？你为了什么？到底什么事你连我都不愿意说，非得用死来结束？啊？你为了什么啊？”
而被他质问的人合死了双眼，一言不发，以沉默面对他的疯狂。
明楼闭上眼，觉得有泪流出来。
他很久没有哭过了。十九年前即便是阿诚死去他也没有这样流泪。
他实在是太累了。就像辛辛苦苦辗转了千万里路，目的地却还是最开始那一个出发点。
他的泪掉下去溅在雪地里，什么也没有。风依旧很大，把漫天的雪吹在他和阿诚身上，就好像真的走到了白首一样。
明楼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他慢慢放下阿诚，双手结印。
他应该把路再走一次，把阿诚从轨道上扯下来。
他不能一个人离开。
正当明楼准备释放灵力时，身后突然有人一把扯住他。
明楼漠然回头，却是王天风。
“你还要再来一次？”王天风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你非得折腾到魂飞魄散？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是不是还要三次？什么时候是个头？天之痕还补吗？苍生还救吗？啊？”
“都是走一条路，为什么我就非得把他丢在路上？我能救他为什么不救？”明楼淡淡道，“我可以为了苍生豁出命去，可是你不能不让我救他。”
“明楼，我看你现在比我还疯！如果这次不成，你又怎么办？”王天风皱眉。
“那就再来一次。三次不行四次，四次不行五次，我早晚能救他回来。”明楼声音很轻，尾音却在颤抖。他其实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救阿诚，只是做着最可能的尝试，“在我魂飞魄散之前，只要能救他回来，我都会继续走下去。”
“……”王天风冷笑，“既然如此，我也正好再锻炼一次明台的灵魂了。好在筑基越牢，功效越好。”
明楼不再跟他说话，转头看着阿诚，声音很低，
“我一定能救你回来。”
卧室里，沉睡的明楼眉头皱紧。
那是他第二次倒转时间。而直到现在，他已经在这十九年的时空里走了八个来回，度过了一百五十二年的光阴。
他在雪地里看了七回阿诚紧闭的眼睛，指着“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念了八遍。他看着孩子长成青年又变回孩子，青年回到孩子又长成青年。
他的灵魂之力不断减少，头痛的时间越发提前。阿诚的灵力越发充沛，到这一次已经是可与明台相比的修炼天才。
他不知看了多少暮春枝头的落花，遮挡过几次盛夏灼热的太阳，踩碎了几片清秋萧瑟的落叶，看过几场引发他回忆的漫天飞雪。
他仍然，走不出这十九年的轮回。
他原本的棱角越磨越平，意气越来越少。
他现在应该是一个一百六十多岁的老人，却仍旧有着三十来岁的面容。
他渐渐对城西的很多秘密了如指掌，对幼弟长姐的脾气越摸越透。
可他仍旧猜不到阿诚心里的秘密。
他其实可以走出这个循环往复的世界，只要他放开死死攥着阿诚不放的手，就能走入下一段崭新的时空，翻开故事书的新一页，不用反复读这一个看一次绝望一次的故事。
而他放不下。
他渐渐越来越绝望，可又越来越有希望。他看着自己的努力被一次次摧毁，可又似乎掌握了越来越多的线索。
他在十九年一轮回的世界里把阿诚几乎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了解阿诚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习惯，知道他的每一个喜好每一点厌恶。
他终归猜不透阿诚想要隐瞒的秘密。
太多的人找到了归宿，最初的时空也许那些人都已经寿终转世，迈入鬼门关跳进轮回井。
可他和阿诚依旧走不出这十九年的轮回。
而他不能永无止境地循环下去。
九是至数。一模一样的故事，他最多只能读九遍。而现今，第八遍故事已经走到了尾声。
是皆大欢喜，还是再一次突然煞尾，停在明楼已经读过七次的结局？
明楼不敢猜。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尽力拦阻了阿诚过去这段时间所有的信息渠道，毁掉了很大一部分书房的书，避免他知道些什么。
他把阿诚尽量留在家里不让他出去，前一夜还跟阿诚道了晚安。
不会出乱子了吧？
不会了。
明楼迷迷糊糊地想。一梦醒来他就会看见阿诚，带着熟悉的笑问他一声“早”。
这一次他再也不用走回开始的起点，他寻找的人会和他一起走下去。
一切都可以继续下去，再也不用重新来一次。
再也不用。
【特别感谢渣仙太太的冷文推荐！然后谢谢原来的小天使一直支持我新来的小天使愿意搭理我233333
下一章就要真的挑明阿诚的秘密了 大哥的这一章已经基本写完了
然后还有下卷……今年慢慢写吧
感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