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瓜乌龙

寒风吹得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响，本就所剩不多的干枯的叶子晃了几下就纷纷掉在地上，只等着被什么人过来一脚踩个粉碎。
而明楼并没有心情去理纷繁的落叶与阵阵的寒风。他只冷冷地看着面前破旧仓库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嘴角含笑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
“明先生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陆尘悠哉悠哉地问道。他右手握着的剑上，鲜血一滴滴顺着剑滴在地上，血里还带着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化为淡淡的白雾升腾而起。
明楼见状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面上却并不慌乱，“若我再往前几步，恐怕现在已经尸骨无存了吧？这样的小伎俩，陆先生还是收起来好了，省的在这里丢人。”
陆尘看着明楼笑笑，“看来明先生也不是等闲之辈啊。”他左手轻抬，两人中间的地面便凝起一股浓浓的绿雾。那绿雾被陆尘的灵力牵引着，在他左手手心聚成一颗珠子。陆尘握起左手，将珠子收回去。
“本来以为能这样让你中毒……看来还是小看你了。”陆尘仿佛很惋惜。他又举起右手的剑，左手轻轻抚过青锋剑，指尖上便沾满了鲜血，“你就不想问问，这是谁的血吗？”不等明楼回答，他又道，“这是阿诚的血啊。我亲手刺进去的，亲手抽出来的。你瞧，”他举起左手朝明楼示意，“还热着呢。”
明楼却笑了，“那又如何？你以为伤了他，能影响我什么吗？”
陆尘把手放下，“怎么，难道你不在意吗？这可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你看着一天天成长起来的人啊。你要是不在意的话，怎么可能那天紧张成那副样子？明楼，瞧你装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也不过是个爱上自己弟弟的败类罢了！”
明楼心里大动，仿佛海上飓风扫过，卷起万丈波澜。他对阿诚那种难言的感情在他心里埋了太久太久，已经太长时间找不到倾泻的出口。而每一次错过就要把这份感情加重一分，渐渐成了望不到顶峰的山。可是他从来得不到倾诉的机会，只能把它变成内心最隐秘的秘密对谁也不能说。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明楼却常常害怕一开口就要把阿诚驱赶得离自己千里万里远，毕竟他能预料到每件事的结果也猜不透阿诚究竟是怎么想的。而此刻他的心思再一次被掀到面上，心中怎能不激动？然而他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在意。因为他每多一分在乎，就是把自己和阿诚往死路上推进一步。他越装作不在乎，陆尘就会越不平。为他自认为付出了不少感情的阿诚不平，更是为那个永远得不到陆天的另眼相待的自己不平。而他越是愤怒，越是激动，对目前势单力孤的自己就越是有利。这是能让他和阿诚一起逃出生天的唯一方法。
“我实在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阿诚只不过是我捡来的孩子，说白了只是明家的一个下人。就算我真拿他当了兄弟，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情分，犯不着为了他出生入死的。他的血再多，于我而言跟水有什么区别吗？你想拿他来威胁我，”明楼嗤笑，“未免太幼稚了吧。”
陆尘闻言冷了脸色，“你不在意他？”
明楼摇头，“为什么要在意呢？他只是我普普通通的弟弟，我也只是他的兄长而已。我对他跟对别人为什么要有不一样呢？他跟别人，在我眼里哪里有不同呢？”他的话跟阿诚的事似乎毫无干系，逻辑好像也不甚完整。可这话落在陆尘耳中，却像惊雷炸响。
“你闭嘴！你闭嘴！”陆尘浑身发抖，咆哮道，“什么跟别人一样！应该不一样的，怎么能一样！一起长大朝夕相处的兄弟凭什么跟那些毫无关系的人视作一般！”
明楼看在眼里，心中明白自己是赌对了。陆尘的的确确是对陆天抱了不一样的心思，也正是这种感情让他发疯。
阿诚失踪之后，明楼第一直觉就是这件事与陆家有关。他马不停蹄赶往陆家，陆天却并不在家，公司也没有他的踪迹，这更加重了他的疑虑。待到陆敬方告诉明楼大火后陆天很少提起往事，肩上更是因受伤留疤后，联系前后明楼已经几乎能肯定那场大火里死的是陆天，而不是众人厌弃的陆尘。阿诚身手不弱，反应也不慢。这种情况下还能将阿诚劫走，陆尘的实力不容小觑，这也使得明楼不敢轻举妄动，必须步步小心。此刻陆尘的唯一破绽就是他的内心，只有逆着他的想法走，逐步激怒他使他灵力不稳出些差错，才能为击败此人增添几分把握。
何况……明楼冷笑，心里有破绽的人，比起实力弱的人，却要容易击败许多倍。
“做了这五年的陆天，日子过得不容易吧？也是。本来那样废物的你，要模仿自己再优秀不过的哥哥，可不是什么易事。”明楼嘲讽地开口。
“是，很难，可是又很容易。”陆尘却又平静下来。他狠狠地盯着明楼，眼神仿佛蛰伏许久的猛兽，只等一跃而出咬中对方的喉咙置之于死地，“顶着一张笑脸跟每个人说话实在是烦透了。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一剑杀了他们吗？可是为了哥哥我只能忍着。陆家两个老畜生曾经那么讨厌我，在我成为哥哥之后却不住地夸我！谭静那个贱人本来一句话也不想跟我说，如今却笑着靠在我肩上跟我谈情说爱！”陆尘脸上满是狰狞，“这世界多么不公平！明明是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只是换了个名字就有天差地别的变化！”
“你知道我多想杀了他们吗？”陆尘恨道，“他们过去那样对我，凭什么我还要堆着笑面对他们？”他忽然沉默，许久才平静道，“但是哥哥不喜欢我那样，索性我就忍一忍好了。只要有哥哥陪着我，别的我什么也不在乎了。”
陆尘大概永远忘不了那场大火之前自己的境遇。他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厌弃，甚至连下人都看不起他。他每天一边眷恋着唯一一份陆天给予自己的温暖，一边嫉恨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所受到的夸赞关切。他爱自己的亲哥哥爱得几乎发狂，却只能看着他对每个人都付出一样的温暖。为什么命运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所有的痛苦都要强加给他而哥哥永远是享受生活的那一个？为什么他永远不能像自己在乎他一样在乎自己？
他忽然笑起来，“你相信吗？世上每个人其实都是孤零零地来的。独享一份智慧，一份运气，甚至是一份感情……可是双胞胎不一样。我们生来平分一份智慧，一份运气……所以哥哥有多好，我就有多差！我有多么在乎他，他就要离我多远！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们两个本来应该在一起成为一个人，这样才能把一切发挥到最好！”
陆尘右手紧紧握住剑。一开始用右手拿剑实在是太别扭，然而时至今日他似乎也习惯了。
时间过去好像太久了。可是那时的情景他却一直不曾忘却……
那天他把陆天约到那座高楼里，趁他不备用自己修炼了很多年才练出一点的毒杀了陆天。陆天死得毫无知觉，脸上甚至还带着笑——他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自己关心了一辈子的弟弟亲手杀了自己。一把大火燃起，火里的人一片焦黑，逃出大火的人肩上多了一颗朱砂痣。
自此陆尘开始成为一个见人就笑说话带着三分暖意的右撇子。他有礼貌地关切父母的身体，温柔笑着把谭静搂在怀里，飞快地学会了各项技能。他似乎彻彻底底地成为了哥哥，而哥哥似乎也从来没有离他而去——每每举起镜子，那张熟悉的脸又会映入眼帘，带着那样温柔的笑，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跟自己说话……哥哥从来没有离开。只要自己在，哥哥就在。谁也不能打扰……谭静，明楼，阿诚，谁敢打扰，谁就要死！
陆尘眼神冷下来，将青锋剑交到左手，“我似乎说得太多了。不过你反正要成为一个死人，也无所谓了。”
“你还是用了左手。怎么，无论怎样伪装，也不能让自己彻底成为陆天吧。假的永远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明楼冷笑，“你一直在骗自己陆天跟你在一起，关心你喜欢你吗？可是他早死了！他的灵魂进入冥界，他的尸体被大火烧焦，他肩上那颗朱砂痣去了再也回不来，你身上的不过是假的而已！陆天早就离开你了，五年之前就彻彻底底地走了！”
“你胡说！你闭嘴！”陆尘怒吼，左手青锋剑一挥而出，剑光飞出直直斩向明楼。
明楼猛的一闪堪堪躲过，那剑光劈在围墙上，霎时墙就倒了一片。
陆尘见一击不中还要出手，却听得明楼高声道，“陆尘，你看这是谁？”
陆尘一愣，手中剑一顿。之间虚空中气流扭动，不多时一个身影在空气中凝结出来，身躯虚幻，面容却与陆尘一模一样，叫人难以分辨。
可是那人陆尘再熟悉不过了。他喊道，“哥？你……”他很快欢喜道，“你是来帮的我吗？哥，你在一旁看着，等我杀了他，咱们就能在一块儿了，再也不分开……”
“你真以为我会跟你在一起？不说你是我的亲弟弟，单说你害了阿静，就足够让我厌恶你了。更何况你还杀了我？陆尘，你到底想的是些什么？”那人开口，声音却不像陆尘记忆里那样温和。
“哥……你生气了？”陆尘一改刚才的狂妄，变得有些小心，“你别生气。事情很快就要解决了……”
“够了，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陆天似乎很愤怒，“我讨厌你，恨你，更不可能爱你，你听明白了吗？”
陆尘浑身发抖，“哥，你别这样……你不是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吗？你不是说不会离开我吗？哥……”
“是，我是说过。可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现在对你只有厌恶，别的什么也没有。”陆天冷笑，“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弟弟？”他身形一晃，在空中渐渐变得透明，“我走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哥！你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哥，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别走！哥——”陆尘的声音渐渐变得凄厉。他杀人，作恶，几乎堕入地狱。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什么也不怕，却唯独受不了陆天离开，遑论陆天的厌恶。惶恐中，他没有注意“陆天”出现时没有一丝一毫的灵魂波动。
明楼看准机会右手猛的挥出，光影击在陆尘身上和地上被陆尘扔下的青锋剑上。青锋剑剧烈颤动起来，陆尘的身体再也受不了本该由双生子两个人承受的青锋剑的威力。他口中有血留下来，落在地上聚成一小摊，可陆尘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是对着空中陆天消失的地方痛呼，“哥——”
陆尘只觉得头越来越痛，却执拗地呼喊着。青锋剑的反噬终于到了顶峰，陆尘眼前一黑，喉中剧痛。再开口声音却已经嘶哑，不复往日。陆尘茫然地趴在地上挥着手，却什么也看不见，声音也完全变了。
陆尘心中猛然惊觉——
他再也看不见陆天的脸，再也听不见陆天的声音，再也接触不到陆天的一丝一毫——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失去了他深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