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陆天，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阿诚站在他身后，微微的低着头。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证明他们在这里呆的时间还不长。
二人对面，面容俊秀的年轻男人右手放在桌面上，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露出正在思考的表情。许久，他摇摇头开口道，“我着实不记得阿静和小尘之间有什么特别的事了。他们两个小时候就不太亲近，大了以后见面基本上也不说话。……阿静虽然因为我的原因尝试着接近过小尘，但到底小尘不爱说话，阿静也就没再……”他叹口气，“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小尘已经去了五年，阿静现在也……唉。”
明楼也露出一副哀伤的神色，“逝者已矣。陆先生还请节哀。”
他正要再问什么，陆天却抢先一步开口道，“我一直想问……”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阿诚，“这位明诚先生，和明家是个什么关系？是管家？还是……”下人？陆天微笑，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明楼定定看了陆天一会儿，忽然笑道，“这是我二弟阿诚，现在做我的助手。一直没给陆先生介绍，是我们失礼了。”他虽然在笑，眸子里却毫无笑意，反而满是冷色。
陆天似乎没看出明楼的不快，仍是笑着，“不碍事。也是我唐突了。”不待明楼开口，他又问道，“可是我听说阿诚并不是明家亲生的孩子，明先生的亲生弟弟，似乎另有其人吧？”
阿诚低着头一言不发，底下双手却已是攥紧，泛白的指节透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明楼闻言连面上那一层笑意都消失了，冷冷看着陆天道，“陆先生这话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阿诚确实不是我明家亲生的弟弟，可这似乎不妨碍我们拿他当亲生的看吧？阿诚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比起亲生的还要亲近几分。陆先生这种话，恕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了。”他的眼神变得阴冷起来，投在陆天身上，仿佛要把他扎出一个洞。
陆天却丝毫不在意明楼的态度似的，反而面带歉意地向阿诚点了点头，“是我不对。还请见谅。”
阿诚抬头看了陆天一眼，又很快把头低下去。他低声道，“没关系。陆先生不必如此。”
明楼听见这话暗暗皱眉，却又实在不方便说什么。他的视线转到桌子上的瓷杯，右手轻轻搭在上面，触手处是一片冰冷。水已经凉透了。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似乎各自在想各自的心思。
陆天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看二位如此，想必感情一定很好吧？到底是一块儿长大的，明先生又对阿诚如此照拂。”他右手仍旧不紧不慢地敲着桌子，眼里的神色却冷了几分。
明楼闻言手猛地握紧了杯子，直直地盯着陆天看，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我们兄弟感情好不好，似乎跟陆先生没有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陆先生问这种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天右手停止敲击桌面的动作，他自己也平静地看向明楼的双眼，“我只不过是看阿诚能力非常出众，想问问是不是愿意到我公司来工作。明先生既然这样关心他，想必是不会拒绝的。当然，薪酬一定优厚。”
不等明楼开口，阿诚却抢先道，“多谢陆先生为我着想。只是现在的日子我已经很满足，没想过再出来做事。”
明楼也是接口道。“陆先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么多年下来，我身边确实也离不得阿诚。何况，我明家的孩子，也不需要出来做什么事。”
陆天笑笑，“我只是觉得阿诚这样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他还要再说下去，却见明楼手里的杯子发出闷响，竟是缓缓流出水来。
明楼缓缓地收回手来，手上一滴水也没有沾。他看了看已经满是裂纹的杯子，若无其事道，“真是不好意思，力道似乎重了些。”
陆天眼里闪过一道光，右手在腿上猛地攥成拳，却依旧微笑道，“不过一个杯子，明先生太客气了。看明先生的意思似乎今天也不打算谈下去了。我还有些公务，就不送明先生了。”他看着明楼的眼睛，“以后，必定还有机会与明先生好好亲近亲近。”最后几个字他咬的极重，仿佛在克制自己的怒火。
明楼却好像没看见似的，站起身来告辞道，“那我也不多留了。陆先生空下来还是好好想想，谭小姐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天望着离去二人的背影，神色发冷。他的视线落到桌上水已经流空的满是裂纹的瓷杯，低声笑道，“不过是问一句，居然气成这个样子……要是说没有别的心思，谁信？明楼啊明楼，原来你也是这样的人……”他打开桌子上的抽屉拿出那面镜子，看着自己的脸映在镜子里，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镜面，一遍又一遍着迷地抚摸着。
陆天望着镜子里的面庞一时恍惚，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往日的情景……
大厅里灯火辉煌，正举办着宴会。衣着华贵的男女端着酒杯挂着得体的笑自如地穿梭于人群中。
而在这房子的二楼，一个瘦小的男孩抓着栏杆从栏杆的缝隙间往下看，神色看不分明。
忽的，他身后一个跟他一般高却要更壮实些的男孩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看什么呢？”
那瘦弱男孩受惊似的猛地回头，看清身后男孩的脸才低声道，“哥。”
若有人此时看见这两个孩子定要吃一惊——他们的长相，竟是一模一样！
这自然就是儿时的陆天和陆尘了。许是因为父母的不喜，下人自然也少了几分精心，陆尘比起哥哥陆天来，瘦了不少。
陆天看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弟弟笑道，“怎么了？不开心吗？”
陆尘默然不语，许久才点点头道，“我……我听见徐妈他们几个说话……他们说……说我是垃圾，说我会害了大家……”说到最后，竟是哽咽。
陆天一愣，而后便怒道，“她们什么人，也敢这样败坏你？不行，我去找爸妈！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家里？”
陆尘却一把拉住他，哀求般地摇头，“别去了，哥。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到最后，爸妈也是说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低不可闻。
陆天闻言皱眉，却也停下了脚步。没错，每次他去找父母为弟弟打抱不平，最后总会落到父母对弟弟的训斥上。想到这里，陆天开口，“爸妈也真是……”他摇头不语。
陆尘勉强笑笑，“哥，你能为我着想，我已经很开心了。”
陆天却把手搭在陆尘肩上，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小尘，等以后我长大了一定保护你！不管是爸妈还是别的什么人，谁也不会欺负你了！”
陆尘微怔，却又笑着点头，“哥，我信你！”他神色又黯淡下去，“这家里，只有你对我好……哥，你可千万别有一天不要我！”
陆天摇头，“你说什么呢？你可是我亲弟弟，我怎么会不要你？”
……
和暖的阳光洒在老槐树下依偎着的一对男女身上，女子笑得开心，男子也温柔地看着她。
等到女子跟青年告别上了汽车，青年才回身进了家门。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有些阴郁的青年看着他，勉强笑道，“哥，你回来啦。”
正是陆天和陆尘。
陆天笑道，“是啊。说起来也不见小尘你跟阿静说话，你这个性子可不行啊，要吃亏的。”
陆尘却摇头道，“我跟她说话干什么？”他犹豫一会儿，轻声道，“哥，你是不是很喜欢谭小姐？”
陆天有些脸红，“说这个干什么？”
陆尘脸色平静，语气却满是疑惑，“哥，你怎么对谁都那么好呢？”
陆天奇怪道，“怎么，这样不好吗？大家关系都不错，我对别人好，也没什么不对吧？”
陆尘脱口而出，“那我呢？哥，我跟别人就没什么不一样吗？”
陆天一愣，随即大笑，“当然不一样啦。”他上前搂住陆尘的肩，“你是我弟弟嘛！”
陆尘低头，轻声道，“哥，可我只对你一个人好。有一天要是你有什么事，我一定豁出命去帮你……可是他们行吗？”
陆天没听清，“你说什么？”
陆尘却是摇头道，“没什么。”
冷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打断了陆天的思绪。他怔怔望了镜子半晌，才把它收起来。口中喃喃道，“已经太久了，为什么又要横生波折呢？明楼……是你们逼我……是你们逼我的！”
却说明楼和阿诚出了门，走出一段后阿诚疑惑道，“陆天似乎完全不愿意谈到过去的事……？”
明楼点头道，“而且他今天问的问题毫无章法，逻辑全无……”
阿诚摇头，“他问这些事做什么？我看他说要我去工作似乎也不是出于真心。而且，他对明家尤其是咱们俩的事，似乎也太过关切了。”
明楼面带困惑，“我原本还能看透一些这个人，如今却一点儿也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此时天色已晚，街道上的人渐渐少了起来。明楼和阿诚七拐八拐走入一条巷子——这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
二人正并肩走着，巷子两边的墙头上忽的窜下几个黑影朝他们扑来。
阿诚下意识地运起灵力挥去，却觉得灵力似乎运转得慢了些。就这一闪神的工夫，黑影中已有几个扑倒了跟前。
明楼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抬手挥去，却也是皱眉。好在二人反应都不慢，身手也是了得，当下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几个黑影。
待到最后一团黑影消散，阿诚才有些放心地站定。可他又很快皱眉看向明楼，“大哥，我觉得我的灵力好像……”
明楼打断他，“先回家再说。”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声对阿诚道，“我受了不轻的伤，你来扶着我回家。”
阿诚与明楼眼神一接触，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上前扶住明楼，二人一齐朝明家走去。
阿香开门时看见二人的样子便吓了一大跳。阿诚却朝她微微摇了摇头。阿香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赶紧让两人进来，又小心地关上了门。
一进家门明楼便站直了，阿诚也松开他站在一边。
明楼脸色凝重，“运灵力。”他先伸出手，手心一团金光，只是那金光里却有几道扭曲的黑线。
阿诚也是将一团灵力逼出体外。果不其然，那一团青光里也是几道黑线扭动。
明楼见状冷笑，“看来是不打算放过我们了。要不是你我还有几分本事，估计已经受伤了！”
明镜听见声响从楼上下来，见状一惊，“这是怎么了？”
明楼摇头，“大姐，没什么事。”他转头对阿诚道，“阿诚，去把驱魔香拿来。”
阿诚依言取来一块黑乎乎的固体。明楼以灵力为炉点燃驱魔香，烟气朦胧间，黑线不甘地扭动，却很快消失了。
明楼舒一口气，“看来你我运气还真不错。”
明镜却皱眉道，“怎么了？到底是谁要害你们？”
阿诚刚要开口，明楼却抢先道，“还不知道，我们在查。”
明镜不放心道，“要是真有危险，你们就……”
明楼笑道，“大姐放心。我们有数。”
三天后的早上，明楼被一阵心悸扰得从梦里醒来。他坐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慌乱。
明楼索性起了床开门走出去，客厅很静，只有阿香在厨房忙碌，却不见阿诚的影子。
明楼觉得心跳的厉害。他走进厨房道，“阿香，阿诚呢？”
阿香转头道，“刚才出去了……奇怪，怎么还没回来？”
明楼心里更慌了。他强忍着点点头回书房坐着，一本书从头翻到尾竟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皱着眉把书合死，闭上双眼，心里仍是止不住的慌。
外面阿香已经在喊吃饭了。明楼走出去，仍是不见阿诚 他几乎控制不住问道，“阿诚呢？”
阿香也是疑惑，“不知道啊。按理说这个点早该回来了。”
明楼手抓住椅背，眉头紧锁。五指陷入棉质的椅背，他却恍然不觉。
明镜从楼梯上下来，“怎么了？”
明楼抬头看着明镜道，“大姐，阿诚不见了！”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