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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很安静，烟雾袅袅。客厅中间站在一个男人，眉头因痛苦而紧皱。
明楼坐在沙发上盯着烟雾深处的包正。这是包正来到明家的第三天。他灵魂微弱的程度出乎明楼意料，只能承受两天点燃一次凝魂香来帮助恢复记忆。其实就算是两天也是勉强的，若不是包正苦苦哀求，明楼必定会在第四天再点燃凝魂香。这样一来对他灵魂的损耗也要小些。
阿诚坐在明楼旁边削着苹果，转头见明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团烟雾，开口问道，“他还受得住吧？”
明楼点点头，“看起来还可以。就算受不住，现在停下对他也没有半分好处。路是他自己选的，咱们只是帮他一把而已。”
阿诚看了一眼客厅中间的那团烟。他并不能看到任何人，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烟雾勾勒出的一点轮廓罢了。
从小就是这样的。他看不见大家都能看见的东西。
他第一次跟在明台溜下楼看着明楼明镜接待客人的时候，明台看的津津有味，他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明镜和明楼对着空气说话。他扯了扯明台的袖子，说出自己的疑惑。明台转过头大眼睛眨啊眨，“阿诚哥，你看不见吗？”
阿诚抿唇摇头，脸上已经带了几分自卑。他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孩子，跟明家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明台见他这幅样子，虽然是孩子，也知道他这个哥哥不高兴了。他急忙拉住阿诚的手，小声说，“没有，其实我也看不见的。但是你看大姐和大哥跟空气说话，装的有模有样的，多傻啊！这种本事肯定是他俩没教咱们，你别担心，以后你肯定能看见的！”
阿诚一愣，紧接着便笑笑点头。他知道明台在说谎，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是太特别的存在。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他虽然不是明家亲生的孩子，可是人人都这样待他，除了那一点血脉上的差异外，与亲兄弟也没有别的区别了。
那天晚上，也许是明台悄悄跟明镜明楼说了这件事，明楼特地把他叫到书房跟他说，“不过是看见鬼怪罢了，这种本事没什么好学的，甚至还可能吓到自己。你还想看见这些东西吗？”
阿诚坚定的点点头，“想。”他不想跟明楼有太大的差距，毕竟他一直以明楼为目标追赶着。如果他看不见明楼能看见的东西，岂不是失去了那份帮助明楼的资格。但是这样的话，他永远不会跟明楼说。
明楼看着他忽然笑了，“还是这样啊。”就在阿诚不解的时候，明楼右手搭在他肩上，阿诚只觉得肩上热流传来，眼前空气波动一下，紧接着便听见明楼在他耳边道，“通过接触，我将灵力注入你的体内，我能看见什么，你就能看见什么。今后只要你想看就告诉我，这件事上，我来做你的眼睛。”
阿诚怔怔转头，便见明楼笑的一脸温和，“这样不就行了？不过这么一点东西，别多想了，啊。”
阿诚点点头，低声道，“是。谢谢大哥。”
“想什么呢？”
阿诚回过神来，见明楼已收了凝魂香，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阿诚对着明楼笑笑，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到明楼身边。
而这曾是他年幼时的梦想，能以自己的能力跟大哥站到一起，而不是作为一个被他保护的身份。
他做到了。
包正手扶着太阳穴，双眼紧闭。他脑海里一个个片段仿佛烟花一般一闪即逝，他拼命地想要看清那些片段，但最终记清的也不过几个罢了。
“包检察官真是厉害啊，这次的案子多亏你和……”后面声音却是渐弱，一点儿也听不清了。
“过奖过奖……”那是包正自己的声音。混沌中包正很想问一句，到底是自己和谁？然而他却无法开口。
“可以啊你这次。还真有那么两分钟，觉得你好像还有点用。”男人轻快的声音传来，熟悉至极。
“能有那么两分钟……”又是自己的声音。包正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所听到的只是模糊的对答，却没有任何自己要找的人的线索。
恍惚中他看见面前青年的脸。青年挑着眉看着自己，嘴角翘起。包正顿时感到这个人自己再熟悉不过，他也许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可是他是谁呢。包正拼尽全力地想，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开口问一句“你是谁”，却都没有结果。
青年的脸就这样模糊了，包正无力地感受着，只能任凭自己的记忆带着自己随便回到过去的一个地方。
包正看见吧台上摆着酒杯，身边的青年醉眼朦胧，脸上通红。
他听见自己笑着道，“你还是喝醉了比较可爱。”
青年只是摇头，一言不发，垂下的发丝落在他耳边。
忽然又是一把枪指着自己，握着枪的正是方才还醉意满满的青年。
包正能看清他眼里的泪，能看见他的手在颤抖。他听见自己手里的枪突然一声响，面前的男人便颓然倒下。
包正心里发慌，却又隐隐有一种安定。他想要开口唤那青年，却怎么也无法开口。
包正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无数次想要开口询问，却没有一次成功。他只能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或喜或悲，听着模糊的对话一两句。手里好像有一把沙子流过，他想要握紧拳，却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包正，醒来！”虚空中是谁的断喝？
包正茫然睁眼，烟气已经消散，面前是明楼凝重的脸。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仿佛在提醒他刚才的画面。
包正站在那里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楼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身边的阿诚，抬手搭在他肩上，转头问包正道，“想起来了吗？”
“我是德城DBI的独立检察官包正……”包正迟疑道。
“DBI？”阿诚皱眉，“德城的DBI五年前就更名了。这么看来……你已经死了五年还多了。”
“也许吧……我真的记不清了……”包正低头喃喃道。
“你还是没想起来你要找的人的名字？”明楼道，“你这次耗费了太多心力……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还有多少时间？”包正抬头问道，“不，我还能承受几次凝魂香？”
“两次。最多两次。”明楼想了想道。
“两次……也许够了。”包正轻声道。
阿诚见状忍不住问道，“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吗？”
包正苦笑，“我看清了他的脸……我听清了他的声音……可是那有什么用呢？我不记得他是谁啊！我不记得他了……我把他弄丢了……”他满脸痛苦，用手捂住了脸。
明楼叹气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后天，后天再说。”
包正放下手木然点点头，转身向楼上走去。
明楼看着他走远，放下搭在阿诚肩上的手道，“对了，子弹不够了。你要是不忙的话，再加一批符咒。”
阿诚点点头，“是，大哥。我知道了。”
晚饭后，阿诚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两个木箱，一个里面是阿诚刚从明家仓库里拿来的子弹，一个里面是空的。
阿诚右手拿过子弹，左手食指微微绕个圈随后一挑，一个简单的符咒就被加到了子弹上，阿诚便把这颗子弹放到那个空箱子里。他手里动作娴熟一刻不停，右手一拿一放颇有规律，很快空箱子就满了一小半。，他这才停下休息。
明楼放下手里的书看着阿诚笑道，“可以啊，这次坚持的时间比上次长啊。看来灵力又有长进了。”
阿诚笑笑，“不就是加个符咒吗。”抬眼却见明楼对着面前的空气道，“你怎么下来了？”
明楼看着面前的包正。他愣愣地盯着桌子上的子弹和那把枪，抬手想要去拿，手却穿过了枪摸了个空。
阿诚站起来坐到明楼身边，明楼抬手放在他右臂上，阿诚便见空气波动几下，一个神色怔怔的男人盯着桌子上的枪看。
包正喃喃道，“好像有那么一个人对枪很熟悉……对，有这么一个人……是谁？”
明楼和阿诚转头对视一眼，没有打断包正的思考。
包正忽然转头对明楼道，“明先生，能不能再点一次凝魂香？”
明楼皱眉摇头，“不行，你目前的状态最多承受两天一次凝魂香，多了只能加快你灵魂消散的时间。”
包正苦笑，“可是我这样苦熬着没有任何意义啊。想起来那么一些不痛不痒的，这样吊着有什么意思？索性来个痛快的，左右结果是一样的。”
“你就不怕你想起来了却失去了时间，再也见不到他？”阿诚问道。
“……怕啊，怎么不怕。”包正黯然道，“但是两天后想起来再找和现在想起来早两天去投胎，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不想等下去了。”
明楼正色道，“如果你真的决定的话，我们可以帮你。但是你要自己想清楚。”
包正抬头，“我已经想好了。再点一次凝魂香，所有的后果都由我一个人承担。”
明楼点头，“既然你已经决定，就再点一次。”不等明楼吩咐，阿诚已经转头去拿凝魂香，凭着记忆他小心地绕开了包正的位置。
虽然撞上去没什么影响，不过看起来总不大舒服。
烟气袅袅升腾，包正再一次被烟雾笼罩。
阿诚看向明楼，“他能想起来吗？”
明楼摇头，“不知道。这事既看他个人机缘，也要看他想要想起那人的执念究竟有多深。”
阿诚皱眉，“加快点燃凝魂香的速度对他影响大吗？”
明楼叹气，“本来十天的时间，现在恐怕还有七天就不错了。”他正色道，“我们要做好随时开启鬼门关的准备。”
阿诚点头，“是。”他又问道，“他想起来以后就马上开始找人吗？”
明楼道，“是。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毕竟他时间也不多了。能让他临走前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阿诚默然点头。他忽然很想问明楼究竟为什么要问那三个问题，剩下的两个问题又是什么。但他的理智让他克制住了自己。十七年，他已经习惯了不去质疑明楼的决定——即使最近发生的事都让他心头的疑虑越积越重。
阿诚想起明楼书房抽屉最底下的几张照片，想起那个与自己面容相似可他又能肯定绝对不是自己的人。他看着明楼的侧脸出神。他从倒在地上的孤儿一点点咬着牙成长起来直到最终站在这个人的身边花费了十年的时间，可是到现在他才猛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他面前这个人——即使他曾经自认为了解了明楼所有的秘密，包括那些不为他人甚至是明镜明台所知的。
阿诚心里叹了口气，并没有开口。他苦笑，就连自己心里也有不愿意让大哥知道的秘密，又凭什么想要探知大哥心底潜藏的往事呢。
说话间已是十分钟过去，明楼抬手收回凝魂香，看着站着的包正不住地颤抖。
许久，包正睁眼，眼里满是血丝，声音嘶哑“我想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