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瓜乌龙

【蔺靖/楼诚/正泽】金缕曲39

凉州城外东边的密林里,落叶已铺了一地。不时也会有鸟从枝头掠过,带来一阵树叶晃动的声音。

包正从凉州东的城门出来,一路走到这片树林。他走得很慢,手里攥着那天沙漏破碎后里面的纸。公孙泽后来找了很多人去看那张纸上的东西。凉州城里几乎所有念过书的都看了那张纸,但是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只有包正知道,准确的说这世界上也许只有三个人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了。包正刚开始念书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教给他这种文字是什么意思,它更趋近于一种密语,没有经过别人教导自己研究的人永远不可能知道这种文字的含义。包正的母亲知道,并且教给了包正。她告诉包正,当他看到第三个会这种文字的人,那就是他的父亲。包正的母亲趴在包正耳边说他的父亲没有死,但是他们必须告诉别人他死了。包正那时并不明白是为什么,只是牢牢记住了母亲的话。后来母亲病逝,包正走遍了半个天下,但是没能找到他父亲的消息。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是一个怎样的人,甚至就连他还活着的消息都是他母亲的一面之词。

当包正一看到那张纸上的东西他就明白那大概是他的父亲留的,同时他也很快地看懂了那些他谙熟于心的密语。那上面的话很简单,连上称呼不过十三个字:

包正,两日后城外东边密林见我。

没有落款,但包正认定那是他父亲所留。只是那种场合下,包正心里隐隐的感到他的父亲大概跟孔雀门有什么牵连。所以他下意识地没有告诉公孙泽这件事,而是瞒着公孙泽一个人出了城,带着那张纸,到了这片人迹罕至的密林。

就在包正几乎要走出这片密林的时候,重重叠叠的树影里终于露出了两个人的身影,一站一坐。坐着的那个背对着包正,站着的那个面对着他。站着的那个人见包正走来,弯腰对那个坐着的人说了什么,那个坐着的人微微点了点头,在包正站定的时候慢慢地转了过来。

在他转过来的时候包正发现他坐的是一把带着轮子的椅子,那人手放在轮子上操纵那椅子的方向。一身黑衣,满头白发。令人奇异的是那人面容非常年轻,看上去似乎只比包正大上三四岁,剑眉星目,非常俊朗。相似的面容让人觉得他似乎只是包正的哥哥。

“我是你的父亲。”那人连寒暄的意思都没有,开门见山地说道。

包正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有什么证据?”

那人嗤笑一声,“你既然已经看懂那纸上的东西,何必多此一问?难道你母亲没有告诉过你?如今这世上只有你我两个人识得此种文字,再说了,你心里恐怕早就有结果了吧?”

包正沉默不语。无论是那张纸上的文字还是面前这人与自己相似的面容,都在说明这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他找不到一个理由反驳。

“我今天找你来,是因为我时候已经不多了。”那人又开口道,“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份基业,你只要沿袭下去,终有一日这天下都会是你的。”他顿了一顿,“这份基业你大概早有耳闻……”

“是孔雀门吗?”包正突然打断道。

“很聪明嘛。”那人赞许地点头道,“不愧是我的儿子。”

“你到底是谁?”包正有些焦急地询问。他心里的不安越发严重。他本以为他的父亲只是与孔雀门有所牵连,但现在看来明显不是这样。

“你猜不到?”那人笑笑,“孔雀明王。你不是应该早就猜到了吗?”

包正听到这个消息双拳猛的攥紧,因为用力太过,他的手微微发着抖。他曾经那么痛恨这个名字,甚至心里隐约有着一定要亲手抓住孔雀明王绳之以法的念头。而如今孔雀明王就在他的面前,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因为这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如果公孙泽现在在自己面前,恐怕会一剑捅过来吧。

“公孙亮是你杀的?”包正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不等孔雀明王说话,那个站着的人大喝道,“不要提那个叛徒!”

孔雀明王转头瞥了那人一眼,“你最近越发规矩了。”

那人立刻跪下道,“属下知错,但是每次提起他您都……”

孔雀明王漠然道,“多嘴。回去领罚。”

那人立刻惨白了脸,却什么也不敢说,仍是跪着,低头沉默。

孔雀明王转过头来对包正道,“十一年了,没人敢在我面前提起他。”他忽然笑了,“也罢,既然你想知道,我就都告诉你。索性我也没有多久好活了。”

包正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从他一进孔雀门我就知道这他是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派来的。他那种嫉恶如仇的性子,耿直的脾气,一看就是正道门派培养出来的。这种一点儿也不会伪装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派来当细作。那帮正道的家伙看来是真找不到人了。”孔雀明王嘲讽道。

包正想起公孙泽的脾气,看来公孙家两兄弟的性子都是一样的。

“但是我没动他。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在我手底下为我所用,岂不是正好打了那帮自诩武林正道的伪君子的脸?所以我直接把他调到我手底下,但是掐断了他跟外面联系的每一条线。他送出去的每封信都落到我手上,每条消息都不会送到他要送的地方。”

“正因如此我很信任他。什么事都放心交给他办,反正他也露不出去。说来也真好笑,孔雀门那时那么多人,我居然最相信一个奸细。”孔雀明王笑了起来,“他大概还没猜到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还是一如既往地往外送消息。越来越多的人来告诉我他是奸细,但是每个人都没能活过他们告诉我这件事的第二天。”

“毕竟一件事知道的人太多,这个游戏不就不好玩了吗?”

包正看着孔雀明王,觉得浑身有些发冷。

“他要什么我几乎都会满足他,深提拔他到了不能更高的位置。别人看来我对他的恩情已经够多,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往外送消息了。”孔雀明王嗤笑,“我那时居然以为他愿意放弃奸细的身份好好留在我手底下办事,我居然开始真的相信他。我甚至想如果就这样下去我可以不计较他过去所做的事,把他一直留在我身边,到时候天下在我手时还可以与他共掌。”

“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已经对他够好了?我还能怎么样?他还要我怎么样?”孔雀明王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

“……”包正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这辈子第一次把真心这么掏给一个人。可是这个人毫不犹豫地在我心上捅了一刀!他背叛了我!梅岭一事后,他找了最不容易察觉的方式把消息送出去,正道一夜之间打断了孔雀门的八条线。孔雀门那时那么宏大的一座楼他轻轻一推就毁掉了。我终于明白自己错的太离谱了,我居然相信了一个奸细。”孔雀明王大笑起来,“所以我杀了他。孔雀门对待叛徒的办法是百刃之刑,但他心口上最致命的那一剑是我捅的。”

孔雀明王笑得一脸惨淡。他每每回想起十一年前的这件事都会非常痛苦。他一手培养的人,他全心信任的人,然而最后这个人背叛了他,而他也亲手杀了这个人。那件事之后孔雀门隐退江湖,公孙亮这个名字成了孔雀明王的忌讳,没有人敢提这个人。而十一年后再次提到公孙亮,却已经是孔雀明王即将死去的时候。他永远忘不了公孙亮临死时亮得让人不忍去看的眼神,那时公孙亮每说一句都带着咳出的血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欠你的……这条命都还了……从此生生世世……惟愿永不相见……”

从此这句话萦绕在孔雀明王每一晚的梦里,在他每一次一剑刺入公孙亮心口的时候在他的梦里回荡,仿佛蚀骨的毒咒,永不消歇。

孔雀明王定了定神,开口道,“你恐怕已经知道,孔雀门练的这种南疆功夫时间长了会有危险。我已经运功把毒素逼到下身,但是仍然无法阻止它蔓延。最短一月,最长一年,我就会死。到那时,孔雀门的基业就交给你了。”

“如果我不接受呢?”包正冷声道。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孔雀明王道,“如果你不答应,我死去后孔雀门会继续传播这种功夫,同时他们没有了首领必然大乱。如果你不愿意接受我也不逼你,你只要看着他们乱下去,到时候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你!……”包正大怒,却又无言以对。孔雀明王嘴上说不逼他,却以黎民性命作要挟,不能不让他愤怒。何况这件事一答应下来,他跟公孙泽恐怕就是不死不休……

“你可以再想想。我也不会马上就把孔雀门交给你,总还得有个投名状。我只要你杀一个人,杀不了,你也无法接手孔雀门。”孔雀明王平静道。

“谁?”

“我会告诉你的,不需要急。三天后你可以跟公孙泽一起来见我……”孔雀明王转过椅子背对包正正要离去,忽然回头道,“公孙泽长得像他哥哥吗?”

包正张口欲答,孔雀明王却又摇头,“是我糊涂了。你又没见过阿亮,怎么会知道。”

包正听到孔雀明王的称呼一愣,再要说什么,孔雀明王却早已远去。他双手转动着轮子,旁边的手下无言地跟着他。木轮压在枯叶上发出叶子破碎的声音。十一年前他一剑捅进公孙亮心口的时候,还是一个春天。这十一个春秋他无数次试图忘记公孙亮,或者是找回当初那种仇恨。但他失败了。每一次午夜梦回他都能发现自己把这个人记得牢牢的,只是那份仇恨似乎被磨平了。

后悔吗?

不后悔。

时光倒转他大概仍旧会做出这样的事,并不会改变。

因为宿命,本来就是无法改变的。而悲哀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无法逃脱宿命。

孔雀明王面无表情地前行着,十一年来他没掉过一滴泪,仿佛所有的泪都跟公孙亮的血一样流走枯竭了。

最多还有一年了。孔雀明王轻叹。还有一年他就要见到公孙亮了……隐隐的他竟有些期待。他刻意地忘记了公孙亮临死前的话,因为那无疑掐断了他生死阴阳间的所有希望。

从此生生世世,惟愿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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